七口之家

這是以前的故事。

我一直認為我的外公外婆是尋常的老人家，是一般平常人，就跟他們的孫女我一樣，一生之中雖然沒做過什麼壞事，也沒做過什麼好事。甚至，我連這點也不太會多想，誰會老想著家人之中，做過什麼值得令人稱讚的好事？尤其是在根本不知道這回事的時候。

要提起這件事，不得不回溯到外婆往生的時候說起。

那時候，外婆家來了一位老先生，看起來年紀比我娘還要大些。看起來跟我娘、舅舅和阿姨們頗為熟稔。這位老先生對外婆相當敬重，告別式那天全程送外婆到最後，甚至在家祭時說是外婆的義子。但是我完全不知道這位是何方神聖，以前從來沒聽長輩們提過。

在辦理外婆後事中，才陸陸續續聽長輩們說起。

想當年，我的外公外婆是攜家帶眷從上海來到台灣的，連好朋友也來了，一起在台灣開了姑且稱之為營造公司的公司，連住都住在一起。有一天，外婆在市場看到了一個年輕人在市場賣雞蛋，攀談之下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孤家寡人一個人來到台灣，白天賣雞蛋，晚上自己唸書。外婆起了惜才之心，把這位年輕人帶進公司，白天在公司幫忙作會計之類的工作，晚上可以唸書，管吃管住。時間這樣過去，突然有一天，合夥的太太發現年輕人跟他家的女兒有「特別」的感情(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)，勃然大怒，堅持要趕這個小夥子走。由於是合夥人的太太堅持，外婆沒辦法挽留，只能說，讓這個年輕人找到地方搬再離開。就這樣，年輕人離開了。

本來故事到這裡應該結束，不過，人生中充滿了意外，世界是很小的，人也總會在意料之外相見。幾年就這樣過去，有一天當時我娘是初中生，下課逛書店時竟然碰到了這個哥哥。外婆一家人也就繼續跟這個本來毫無音訊的小夥子有了聯繫。

等外公退休後，這個年輕人已經變成了書店的老闆，外公三不五時到了書店附近，總會去找這個年輕人聊聊天南地北。本來這個小夥子對外公的來訪有戒心，在他發達了之後，來找他的人總是有些目的，他本來以為外公也是其中之一。但是後來他發現外公只是很單純的來訪友，並不是有求於他、對他的財富也沒有興趣。

我不知道他從何得之外婆辭世的消息，因為當初外公往生時，這位當初的小夥子、現在的老先生並沒有出現。但是對於外婆，則是我聽到他口中的恩人。他感念外婆當初在市場收留他，讓他衣食不缺；在合夥太太把他趕走時，讓他不至於立即在街頭餐風露宿，念念不忘以前外婆的待人處世態度。雖然我的外婆沒有唸過書(外婆後來是靠自己自修，學認字和寫字)，可是她的做人態度讓人懷念與敬佩到這種地步，讓身為後輩的我肅然起敬。我們家沒有得到任何遺產，但是有長輩以身作則的德性，我想這是最好的傳家之寶了。

PS: 現在，這個老先生仍舊是某大書店的老闆，他讓我們參觀過他的公司(不對外開放參觀)，不只是賣書，他的公司還從事很多致力於學術發展的研發，是大家口中的正派經營的正人君子。